骨科大夫华莹奇想和你谈谈生与死

文章来源:向日葵儿 作者:华莹奇 责任编辑:admin 时间:2019-04-24


​作者 | 华莹奇​       (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骨科副主任医师)

​排版 | 狗儿


  每天上下班,开车会路过上海市的西宝兴路火葬场,作为医生,倒不是特别忌讳。有一次坐出租车,发现司机特意绕路避开了那段,问他原因,司机回答:“我从不走那条路的。”
  中国人,一向是很忌讳死亡的。

01 
中西差别
平静接受VS不愿放弃


  在美国学习的时候,有一次门诊时,遇到一位腹腔有巨大肉瘤的患者,他已经多次手术,所有的化疗方案都失败了。

  医生经过评估,认为再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能给他带来生存获益,于是很直接地对患者和陪同的家属建议,让他们去联系临终关怀院(Hospice),那边会给他们继续提供营养支持及止痛治疗。

  我当时见到患者的眼泪流了下来,但是在老伴的搀扶下,还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,跟着护士去安排转院的事了。

  西方的葬礼,也很少有哭天喊地的悲伤,而似乎更加平静平和。


西方人的葬礼伤感而情绪克制
(图片来自网络)


  因为传统文化及宗教信仰的影响,中国人的生死观与西方存在着很大的不同,“好死不如赖活着”这句流传甚广的民间俗语也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。

  另一方面,随着人们对生存质量的要求越来越高,“如何让死亡有尊严”也慢慢成为国人重要的一个社会话题


亚洲安乐死第一人在家人陪伴下
在瑞士接受安乐死(图片来自网络)


  在医院中,国人的生死观也在无形中影响着日常的医疗活动。这种影响,来自于医生的生死观与患者及其家庭的生死观之间的博弈。


02 
患儿永别
医生内心同样哀痛

  骨肿瘤科医生常常要面对临终患者,其中尤其令人心痛的是,年轻人甚至青少年儿童占多数。当疾病发生进展,家属及病人的求生愿望特别地强,他们不愿意放弃任何治疗的可能。当然,也有一些较年老的患者,在疗效确实不佳时,也会选择比较姑息的治疗手段。

  有这样一个比喻:“所有人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,就已经在天堂门口排队,只是一些人会因为各种原因插到了队伍前面。医生的任务,就是竭尽所能,把那些插队的人送回到他原来的位置。”


《人间世》第二季第一集
在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骨肿瘤科拍摄



因骨肿瘤左臂截肢的安仔
肿瘤已转移至双肺



11岁的安仔在生命的最后说
“我真的已经是极限了,我顶不住了。”


  医生的生死观是什么样?我想大概也是因人而异。以我们病房骨肿瘤儿童为故事的纪录片《人间世》第二季第1集《烟花》播出后,也有许多人问我,你们平时面对这么多残酷的手术,面对这么多临终的病人,会不会有时很沮丧,觉得生命很脆弱?你们是不是对生死看得很透了?时间长了会不会很冷漠?你每天接受这么多负能量,你怎么受得了?

  确实,面对许多病情比较严重的患者和他们的家属,有的时候真的挺难去平衡。我们一方面需要尽量用各种方法延长患者的生命,有时也得想办法让家属接受死亡,在患者临终时减少无意义的过度治疗,减轻痛苦。

  有时,部分患者初次就诊时,根据当时的病情,已经可以预期到最后的预后是不佳的,这时候,我一般不会表现出来,否则,患者和家属就丧失了希望。

  也许有些同行会不太同意我的观点,认为预后不好的患者一定要让家属清楚地知道,否则可能会因给了他们过高的期望值而最后埋下纠纷的隐患。

  而我,一般习惯先不把病情最严重的一面告诉他们,先告知如果疾病能得到控制的情况。

  在工作中,经常会面对很多疾病晚期的患者,很多时候患者会在病房临终,我们也做很多临终关怀的工作。有时为了满足家属多陪伴患儿的心愿,会放弃送ICU监护,而在普通病房里监护;有时为了镇痛既需要给患者进行冬眠治疗,又为了让家属能陪他说话有时暂停冬眠用药……总之尽一切可能满足患者和家属临终告别时的需求。

  那些青少年儿童患者与父母生死离别时,撕心裂肺的痛,不经历过无法体会。面对这些场景,我的内心也是很哀痛的,尽管我已经用尽了办法,但感觉人类在肿瘤面前,还是那么弱小,实在是太脆弱,生命转瞬既逝,即使作为医生也那么无力。


03 
亲友病情
实情相告以期坦然接受


  家人、亲戚和朋友也会经常因为生病咨询我,有时也会遇到比较严重的病,比如癌症、心脑血管意外等,甚至有些意外的早逝。


电影《我不是药神》剧照
(图片来自网络)


  遇到这些事,虽然已经尽可能去帮助,但有时他们仍会觉得我经常对他们的诉求不够热情,或者说“轻描淡写”。其实这是职业的习惯,对一些情况习以为常,不那么容易激动。

  有时知道了病情,可以预见预后不好时,甚至有点消极,心态与作为病人的主治大夫时,会不太一样,我就会直接告诉亲属,说这疾病最后会是怎样的情况,希望他们能坦然接受,因此也常被说成“冷漠”。


04 
医生患病
珍惜生命拒绝过度治疗

  医生们平时从不避讳生死,也常常接触生与死,更加知道生命很脆弱,似乎对自己的身体健康,也不是那么地在意。常常嘴上说一套,实际做一套,教病人好好吃饭好好睡觉,自己却做不到;教病人戒烟戒酒,自己抽烟喝酒的也不少,还把“及时行乐”挂嘴边。

  确实,很多外科医生对自己的健康大大咧咧,养生保健之类的是决计不相信的。另一方面,外科医生很多是很害怕治疗的。

  有一位知名的普外科主任,得知自己得了胰腺癌时,一开始是非常拒绝手术的,后来经不住单位和同事的劝说,自称“是为了组织才开的刀”。

  事实上,我也看到许多报道,国外有一些医生在患肿瘤后会选择最保守的治疗。当然,现在很多药物进步了,确实也不应该太消极。

  曾经,我也想象过自己罹患疾病会以什么样的心态对待,觉得如果患病,最遗憾的,应该是对家人的愧疚。

  不过,正是知道生命很脆弱,医生也格外能体会到生命的珍贵。

  曾经觉得生病和死亡离自己挺远的。但是近几年,有一些著名的骨科同道教授,因为工作过分辛劳而英年早逝。也有一些医闹伤医等消息的负能量,让人有不测之忧。


  每当看到这些,我也会反省自己,要对自己负责,保持健康的生活方式。对自己负责,才是对病人负责,对家人负责。

  医生是与死亡抗争的人,也能找到与死亡最合适的相处方式。

—— 华莹奇



华莹奇


  医学博士,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骨科副主任医师,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副研究员,上海市骨肿瘤研究所实验室主任,入选上海市“浦江人才”计划A类(2012)、上海市卫计委“新优青”人才计划。

  主要从事恶性骨与软组织肿瘤的临床诊治工作及转化医学研究,擅长晚期肉瘤的综合治疗。研究方向为骨肉瘤致病、耐药的分子机制及个体化诊疗策略。发表SCI论文50余篇,包括Adv Sci, Oncogene, Theranostics, Int J Cancer, Cancer等一流期刊。

  获国家自然科学基金、国家重点研发计划子课题、上海市科委项目等7项基金支持。作为主要参与人获得中华医学科技一等奖,教育部科技进步一、二等奖,上海市科技进步二等奖等成果。

  目前兼任上海医学会骨科分会骨肿瘤学组副组长,CSCO肉瘤专业委员会委员,中华医学会骨科分会骨肿瘤青年学组委员,国际骨科学会SICOT上海分会基础学组副组长,中国抗癌协会肉瘤专业委员会放化疗学组、骨盆环学组委员,国际华人骨研学会秘书,国际结缔组织肿瘤学会会员,《BMC Surgery》《中华骨科杂志》《中国骨与关节杂志》等期刊编委。

  门诊时间:周二、周五上午